即便是全行業(yè)都遭遇“高成本、弱需求”的嚴峻挑戰(zhàn)，正在沖刺深交所IPO的廣州迪柯尼服飾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迪柯尼”或“公司”)披露了一份數(shù)據(jù)亮眼的招股書——業(yè)績逆勢增長，綜合毛利率、營收和凈利增速都遠超同行。

近日，《經濟參考報》記者赴北京、沈陽、濟南等地走訪和電話調研發(fā)現(xiàn)，迪柯尼報告期內存在大額跨期存貨，其存貨跌價準備計提比例顯著高于同行可比公司均值，近乎“無成本”的跨期存貨對公司當期業(yè)績影響較大，公司還涉嫌提前確認收入。在迪柯尼裁員、關閉門店的同時，公司業(yè)績整體呈現(xiàn)穩(wěn)步增長、超高毛利率等種種反常現(xiàn)象。業(yè)內人士指出，迪柯尼激進的會計處理方式導致公司業(yè)績失真，靚麗的財務數(shù)據(jù)背后存隱憂。

(資料圖)

高毛利率牽出近7萬件存貨

迪柯尼是一家集研發(fā)、銷售及品牌管理于一體的中高端品牌商務休閑男裝企業(yè)，旗下?lián)碛卸ㄎ挥谥懈叨硕际猩虅漳醒b的“DIKENI”品牌及定位于輕奢設計師品牌的“CARSYDA”品牌，產品線涵蓋外套類、T恤類、褲子類、西服類、毛衣類、襯衫類、皮衣類、精品類。

據(jù)財報顯示，2019年至2021年及2022年上半年(以下簡稱“報告期”)，迪柯尼營業(yè)收入分別為7.12億元、7.99億元、9.20億元和3.81億元，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分別為0.70億元、0.53億元、0.81億元和0.42億元；扣除非經常性損益后的歸屬于母公司所有者的凈利潤分別為0.59億元、0.48億元、0.76億元和0.38億元。

由此測算，迪柯尼2020年、2021年營收分別較上一年同期增長12.22%、15.14%，而同期同行業(yè)可比公司的營收平均增速分別為-5.55%、9.74%，迪柯尼的營收增速遠超同行平均值(如下表)。

圖：迪柯尼與同行可比公司營收情況(行業(yè)平均增速為同比增速數(shù)字直接加總平均)數(shù)據(jù)來源：公司公告

同樣的情形也發(fā)生在毛利率上。招股書顯示，2019年至2021年及2022年1-6月，迪柯尼綜合毛利率分別達到72.64%、80.04%、80.55%和82.06%，而同期同行可比公司綜合毛利率平均值分別為50.16%、50.62%、52.95%和52.49%。

圖：迪柯尼與同行可比公司綜合毛利率情況資料來源：迪柯尼招股書

對此，迪柯尼解釋稱，報告期內，公司毛利率高于同行業(yè)可比公司平均水平，主要系公司兩大品牌均定位中高端，目標客群為高消費階層人士，各品類定價較高；同時公司主要以直銷為主，直銷渠道銷售毛利率通常高于經銷渠道毛利率。

在這些可比公司中，比音勒芬（002832）的品牌定位、目標客群以及銷售模式與迪柯尼較為接近，但迪柯尼的綜合毛利率顯著高于比音勒芬。迪柯尼解釋稱，這主要系存貨跌價準備的轉銷對毛利率的影響所致。若剔除存貨跌價準備轉銷沖減成本因素影響后，報告期各期，迪柯尼模擬毛利率分別為67.26%、75.10%、74.91%和73.92%，而同期同行業(yè)可比公司均值分別為47.60%、47.42%、49.91%和50.06%。

由此可見，即便作出上述調整，迪柯尼同期的毛利率依然顯著高于同行可比公司均值，與比音勒芬則基本持平。

事實上，“存貨跌價準備”對迪柯尼的毛利影響較大。公司給出的說法是，存貨跌價準備轉銷對毛利的影響大約在5%左右，但真實比例有多少呢？

圖：迪柯尼各品牌成品入庫及產品銷售量情況資料來源：招股書

招股書顯示，2019年，迪柯尼產生的庫存(即入庫量-銷量)為9.58萬件；而2020年的入庫量為69.94萬件，銷量為85.98萬件，由此可見，迪柯尼2020年消化的庫存為16.04萬件，以此減去2019年的庫存(9.58萬件)，迪柯尼仍有6.46萬件庫存，而這些庫存產生于2019年之前。

“按理說沒有采購是無法多賣出去這7萬件商品的，最大的可能就是這6.46萬件商品是2018年甚至更早的庫存，由于已經全部做了存貨跌價準備，因此這多賣出去的6.46萬件商品的采購成本，無法在2020年體現(xiàn)，同時由于看不到2018年以及更早之前的數(shù)據(jù)，不好判斷這6.46萬件商品存貨跌價準備轉銷對2020年毛利的影響有多大”，國內某頭部會計師事務所一位注冊會計師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僅從數(shù)量上看，就占到了2020年銷量的7%以上，因此迪柯尼披露的5%的影響比例有點偏低了，也就是說，過去的采購成本，在2020年貢獻了毛利，迪柯尼也承認了這點。但是否只有5%依然值得商榷，而迪柯尼遠高于同行業(yè)的存貨計提比例為其調低某個報告期的成本，進而提高毛利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事實上，招股書披露了迪柯尼與七匹狼（002029）、比音勒芬、海瀾之家（600398）三家服裝企業(yè)在存貨計提比例上的異同。

圖：迪柯尼與部分可比公司存貨跌價準備計提情況資料來源：迪柯尼招股書

與同行相比，迪柯尼的計提比例驚人，1年以上的存貨跌價準備計提比例高達50%，2年以上的存貨直接100%跌價計提，意味著其存貨價值歸零。但在實際銷售中，這些被計提價值歸零的存貨依舊可以為公司貢獻利潤，也就是迪柯尼招股書中所稱的“存貨跌價計提轉銷”。由于存貨計提后相對應的成本項不計入當期營業(yè)成本，而是轉入非經常性損益項，這也變相拉高了迪柯尼的毛利率。

迪柯尼也在招股書中坦陳，在剔除存貨跌價準備轉銷沖減成本因素影響后，報告期各期公司模擬毛利率分別為67.26%、75.10%、74.91%和73.92%，遠高于同期行業(yè)可比公司均值。

迪柯尼為什么要采用遠高于同行的存貨跌價準備計提比例？《經濟參考報》記者就此致函迪柯尼，至記者發(fā)稿，公司未予置評。

跨期“存貨”扮靚業(yè)績

事實上，迪柯尼異于同行的會計處理政策，造成了大量“無成本”的跨期存貨貢獻業(yè)績。

招股書披露，2019年至2021年及2022年1-6月，迪柯尼期末存貨賬面價值(計提準備后)分別為2.27億元、1.49億元、2.10億元和1.88億元，占各期末資產總額的比例分別為33.29%、20.49%、24.23%和22.64%。計提的存貨跌價準備分別為8152.35萬元、10569.58萬元、10816.29萬元和10064.79萬元，占公司存貨賬面余額的比例分別為26.42%、41.48%、33.97%和34.83%，存貨規(guī)模較大。

如果以計提前的原值計，其存貨賬面值更是分別達到了3.09億元、2.55億元、3.18億元和2.89億元。以2021年的數(shù)據(jù)為例，其存貨原值與營收的比值已經達到了34.6%。

存貨高企背后是迪柯尼遠低于行業(yè)可比公司均值的存貨周轉率(如下表)。

圖：迪柯尼與同行可比公司存貨周轉率情況資料來源：迪柯尼招股書

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大的差異？

迪柯尼在招股書中解釋稱，直銷模式存貨周轉率低于經銷模式，公司直銷模式占比較大所致。招股書披露，從2019年至2021年及2022年上半年，迪柯尼直銷所得在總營收中的占比分別為71.39%、78.77%、75.03%和74.15%。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存貨周轉率低，但這些跨期的存貨卻對迪柯尼當期的業(yè)績影響較大。

根據(jù)招股書，迪柯尼的存貨是按照成本進行初始計量，因此其原值可以等同于采購價。結合公司披露的年度采購量、存貨結構數(shù)據(jù)，為了避免面料等非商品類存貨的干擾，記者提取存貨中庫存商品、采購量中商品采購(成衣采購+委托加工)的數(shù)據(jù)制成下表，可以推算出，非當季商品在迪柯尼當年銷售去化中的占比貢獻極高。2020年的峰值高達73.8%，而按照迪柯尼標準100%計提的存貨，以原值計，在2020和2021兩年均為當年銷售做出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貢獻。

圖：迪柯尼庫存年限統(tǒng)計(萬元，按原值計)數(shù)據(jù)來源：招股書、記者推算

即便考慮到存貨在實際銷售中有較大折扣，其在實際營收中的貢獻占比依舊極為可觀。而如前文所述，這些仍在做出極高營收貢獻的存貨，極高的比重已經迪柯尼100%計提了。

顯然，迪柯尼異于同行業(yè)的高比例計提，為其帶來了高營收和高利潤。

前述注冊會計師認為，迪柯尼報告期內的高營收增長中“吃跨期存貨”的現(xiàn)象顯而易見。尤其在受疫情沖擊最初的2020年，高達73.8%的非當季庫存(超1年)的去化占比尤為搶眼。由于招股書只披露近3年的財務數(shù)據(jù)，那么可以推測出，在已披露的近三年數(shù)據(jù)之外，存在大量多年前的存貨以已被100%計提的方式趴在迪柯尼的倉庫里，為公司當期貢獻營收。甚至因為其已經被完全計提，其銷售數(shù)據(jù)的騰挪也極為“方便”，這使得迪柯尼報告期內的財務數(shù)據(jù)“失真”。

涉嫌提前確認收入

不僅如此，記者通過大規(guī)模走訪還發(fā)現(xiàn)，通過會員卡充值，迪柯尼涉嫌將大量預收賬款提前確認收入。

“目前公司統(tǒng)一的活動是充一萬元送三千元，兩萬元送六千五百元。一般充值都有最低額度，每家店情況也不一樣，正品店充值辦卡一般都是1萬元起。”浙江一迪柯尼直營店工作人員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各直營店所在商場還會疊加不同的優(yōu)惠，會員充值會更優(yōu)惠，但是會員充值一般不再享受折扣價，而是直接按吊牌價扣費。”

“直營正品店的貨一般都是新款，即便是充值優(yōu)惠后折扣也是相對較高，所以我們和奧特萊斯合作開了折扣店，這樣過季的、老款或者加盟店正品店的退貨，我們都拿到奧特萊斯店去賣。”迪柯尼公司一位內部人員稱。

沈陽某迪柯尼直營店一位店員則告訴記者：“我們店里的衣服一般折扣都在6折，而且可以在折扣的基礎上使用會員卡或者提貨卡購買，這是其他正品店沒有的優(yōu)惠。”記者走訪沈陽、濟南、北京等地的迪柯尼直營店發(fā)現(xiàn)，迪柯尼對于會員充值開票只能開具體的服裝品類銷售，而不給開具“預售卡充值”等會計科目。

“我們的發(fā)票都是商場開，如果非要迪柯尼公司開的話，需要把錢直接打到迪柯尼公司賬戶，但是科目只能開服裝具體品類的銷售發(fā)票，沒辦法開‘預收卡充值’之類的發(fā)票。”沈陽、北京、濟南、浙江、武漢等多地的迪柯尼直營店銷售人員在電話中反復強調。

招股書顯示，截至2021年末，“DIKENI”品牌擁有會員超過35萬人，“CARSYDA”品牌擁有會員超過10萬人。截至2021年12月31日，其會員積分余額為1790.67萬元。記者發(fā)現(xiàn)，迪柯尼將實際會員充值確認為了當季收入。“即使是沒有消費，會員充值時的發(fā)票也只能開成服裝銷售，不能開成預售或者會員充值之類的。”北京、沈陽、浙江等多地門店稱。

《經濟參考報》記者獲得的一份迪柯尼某直營店2022年10月開具的增值稅專用發(fā)票顯示，“貨物或應稅勞務、服務名稱”為“*服裝*西服”，單位為“件”，數(shù)量為“1”，單價為“9999.00”，開票方名稱為廣州迪柯尼服飾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店。多家迪柯尼直營店店員向記者確認，會員充值的金額即便沒有消費，也只能按照“已經發(fā)生消費”來開具發(fā)票。

“顯然會員充值優(yōu)惠會影響到迪柯尼的毛利率，會員越多優(yōu)惠越大，其毛利率越低。”上述注冊會計師分析稱，“如果會員充值的金額，發(fā)票上如實顯示是充值，那么充值的錢無法在當季確認為收入的，但開成服裝銷售則為提前確認收入、增加當期收入及毛利創(chuàng)造了條件。”

招股書顯示，截至2022年6月30日，公司合同負債余額為14082.70萬元，為預收貨款及會員積分。預收貨款主要由直銷門店提貨卡銷售及經銷模式下預收的經銷商訂金構成。由于迪柯尼未披露提貨卡銷售各期具體情況及會員積分規(guī)則，因此記者無法獲知其合同負債的詳細構成情況。

除此之外，迪柯尼招股書還有很多有悖常識之處。

比如招股書披露，迪柯尼2020年度第四季度銷售額32406.05萬元，相比2019年度四季度銷售額20449.9萬元增加11956.15萬元，同比增長58.46%，甚至超過2021年四度季的銷售額31261.99萬元；迪柯尼2020年二季度銷售額17833.04萬元(疫情發(fā)生后)，相比于2019年二季度銷售額(疫情發(fā)生前)的9895.86萬元，高出7937.18萬元，同比增長80.21%。2020年疫情似乎沒有影響迪柯尼的銷售。

然而，迪柯尼2020年存貨減少的原因，迪柯尼稱，“主要原因系2020年公司受到疫情影響銷量有所下降，公司相應地減少了采購量所致。”

《經濟參考報》記者就上述存貨、會員充值會計處理等問題致函迪柯尼，至記者發(fā)稿，公司尚未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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